施放是存在镇煤气公司的一名员工,他是一个上进的人。
1
存在镇煤气公司是存在镇唯一的煤气公司,公司的名字就叫存在镇煤气无限公司,存在镇的镇民一般就直接称其为煤气公司。为什么不是有限公司呢?因为煤气公司的煤气是从存在镇西边的山区的地里抽出来的,地里的煤气是用不完的。
但是近些日子,煤气公司似乎并不是很好过,尽管他们拥有着无限多的煤气。存在镇这几年的气温逐渐骄躁起来,人们冬天也不再需要煤气取暖了,而镇子上的年轻人们更是连烹饪烧水的需求都没有了,他们吃的都是凉菜喝的都是凉水,入口追求的是冰凉。公司打出了新口号,“煤气是一种生活方式”,“古法生活你值得拥有”,但是显然并不是十分奏效。
施放并没有被降薪,但是作为一名有志向有抱负吃凉菜喝凉水的青年,他知道煤气公司的垮塌已经近在眼前了。与其被裁员出局,不如自己先提前找好出路,直接光荣跳槽,到时候在亲朋好友面前也更有面子。更重要的是,在存在镇南城开发区有一家施放心向往之的公司。
施放看好的公司叫微普通,经营的是高科技产品。微普通的成功似乎证明了公司名字起的越低调上限就越高,煤气公司的名字里有个无限,显然是过于嚣张而犯了忌讳了。
施放本人其实对科学并不感兴趣,他是先有了离职的打算,然后浏览招聘网页的时候才发现的微普通这家公司。在琳琅满目的招聘信息里,微普通以极高的薪酬脱颖而出,瞬间就俘获了施放的心。同时,施放突然发现,对科学不感兴趣并不影响自己对高科技产品感兴趣,因为使用产品并不需要懂科学,而微普通的产品都很有科技感。
之后的每天里,施放白天坐在煤气公司的工位上通过各种渠道观摩微普通。
微普通的官网是施放最为熟悉的,他现在可以熟练地报出微普通官网上的各种型号的产品,他甚至记得部分产品细节的参数。隔着屏幕每每观瞻,施放都会被微普通产品精良的做工和高科技的外观所折服,嫌弃煤气公司粗陋的装修风格的同时越发的向往起微普通来。虽然没能进入过微普通的大楼,但是从官网上产品的背景图片看来,微普通的整个儿公司都极富未来感,简直让如今追求科技的施放意乱神迷。
施放还逐渐发现了官网以外的微普通的许多账号,视频平台的,直播平台的,收音机平台的,还有政府平台和新闻平台的。施放饥渴地探索着这篇大陆,他甚至一口气把微普通公司新闻账号上的所有新闻一条一条看完了,微普通创始人的演讲真的太精彩了。
2
下班后,施放独自一人躺在家里的床上,顺便打开微普通的新闻号,看看今天有什么大事儿发生——每天微普通都有很多伟大的新闻。这已经成为了施放回家后的习惯,这习惯大大缓解了施放的心理压力——物色一个好去处是一件上进的事情,曾经因为每天回家玩聊天软件而感到的焦虑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施放猛然发觉自己已经有超过一个月没有打开过聊天软件了。他高傲地点开那个许久未点开的图标,看着以前的一条条打发时间的聊天记录,回忆起那之前一个个和自己在网上认识的未曾谋面的人,仿若衣锦还乡,仿若微服私访——施放如今已经是一个打算进入微普通的人了。
沉浸在满足感之中的施放继续浏览起聊天软件,他忽然发现一个人的头像是一个白底蓝字的大大的汉字”普”,这不是微普通的logo吗?白色代表未来,蓝色代表科技,施放对这个标志相当敏感,甚至比对自己的名字还敏感。他尝试着和这个人搭话。
“您好!”施放试探着发了一句话。
“hello,”对面回复了一句洋文,但是好在施放懂得对面是在和他打招呼。
“我看到您的头像是微普通的标志,您和微普通是有什么渊源吗?或者您正在使用他们的产品?”
“要这么说,也算是有点渊源吧。”
施放激动起来,等着下文。
“我也确实正在使用微普通的科技产品,我觉得还是挺不错的。”
对面的打字速度显然不是很快。施放有些着急。
“我儿子给我过微普通的老年人美容仪,非常好用。”
“您儿子真是孝顺,微普通的产品都非常昂贵呢。”
“哪里有,那个臭小子拿这些产品都不要钱。”
“天哪,您儿子难道在微普通工作吗?”
“正是。”
“妈呀,我实在是太羡慕您儿子了,我也正打算进入微普通工作呢。我应该和您儿子差不多大,也是一名上进的年轻人,就暂且含您一声阿姨吧,我可以有幸认识一下您儿子吗?这或许可以帮助我有更大的把我进入微普通工作。”
“呵呵呵,当然可以”
·········
后来,阿姨说她的儿子有些内向,平常也不潮流,不用各种通讯工具,只是埋头搞技术,不想交太多朋友分心。但是,阿姨又说道,她很喜欢施放这个小伙子,她可以在中间当作施放和她儿子的传话筒。
施放很开心,这意味着他可以获得许多微普通的内部消息了。
3
阿姨或许真的有个儿子在微普通工作,她很靠谱地告诉施放,微普通这周三有一个开放日,报名”普通三令营”的人都可以去微普通园区参观,甚至有机会和微普通的员工乃至高管面对面交流。
施放提前请好假,准备了一大笔钱打算报名微普通的”普通三令营”。“三令营”这个概念也是微普通发明的,和”夏/冬令营”相对应,意思是只在周三开放,为期一天。专家分析,“日令营”的形式或许在十年后会彻底取代”夏/冬令营”,因为它更适应科技带来的高速社会,更强调知识与技能的浓缩。
“三令营”的报名非常的火爆,施放在第一轮报名中并没有抢到名额,好在阿姨的儿子作为员工有一个免费的名额,说是可以送给施放。施放没好意思白拿,依然按照原价把钱给了阿姨。
终于,日升日落,月升月落,星星升星星落,时间终于到了周二晚上四点四十九分——只要再工作最后一分钟,施放就可以回家休息,然后参加第二天的三令营了。
这时,他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微普通”三个字,似乎从研发部门传来。施放走了过去。他看到研发部门的几个人正围着一个机器,研发部的头头和公司的大老板也在,边上散落着满地的图纸。
“我们的这台机器就要研发成功了”,一个秃顶男说到。
“一旦我们成功,或许就可以挽救,不对,就可以让公司的业绩更上一层楼。”另一个秃顶男如是说。
“但是就在这开发的关键时刻,我们的机器掉链子了。”研发部的头头说。
“掉链子?”大老板问道。
“是的,我们的煤气增压装置的增压风扇由一个脚踏设备驱动,是基于自行车改造来的。但是现在我们发现这个自行车的链条经常掉链子。”
“链条是我们自研的吗?谁负责的?”大老板有些生气。
“我们的链条是采购的微普通的,这种高科技产品我们暂时还生产不出来。”一个技术人员回答到。
“微普通?哼,看来他们的技术也不咋地,反正这回是把我们坑惨了。”研发部头头挖了挖鼻子。
在门口的施放听得有些气血上涌。
“我看这微普通不过是个三线公司,只不过很会包装自己罢了。”又有人说到。
施放感觉自己仿佛蒙受了巨大的羞辱,他猛地冲出去,一拳打在了正在挖鼻子的研发部头头身上,“微普通技术不行,放拟抹的狗屁!就你行是吧,你行你怎么不自己造啊?干嘛还要去买微普通的产品?微普通真的到了八辈子霉碰到你这样的客户!”
············
施放很没有悬念地在参加三令营的前一天晚上被开除了。阿姨安慰他,说,等你进了微普通工作再找这些人炫耀一下,有他们后悔的!
4
这晚上施放没有睡着,他一直在幻想自己进入微普通之后要怎么给这些煤气公司的人好看。
一大早他就前往了集合地点。集合地点离施放家并不远。因为微普通的业务都是高科技相关,因此公司周围有着层层的严密设防,参加三令营的人要先到集合地点集合,然后微普通会派飞行器把他们接到公司。
存在镇全镇有10个集合点。施放到达集合点的时候已经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了,但是大多数人都是没能抢到报名机会的落选者,他们围在周围东张西望,摩肩擦踵,但又不敢越过划定的等候线一步——只有线内的才是会被飞行器接走的人。
“让一让,让一让!”施放高声呼喊着,艰难地从人群里穿过,一步踏进等候线。他在那一霎那感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看到周围的人有很多张开了嘴准备和他搭话,但是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内部了。施放不是不想和他们说说话,体验一下众星捧月之感,但是他并不方便透露自己是怎么拿到这个三令营名额的。
线的内部,施放也看到了不少人,基本都是年轻人,有的三五成群在聊天,更多的都是一个人找一个空地站着,互相打量着对方。
“听,来了来了!”线外的人群中有人呼喊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闭嘴了,人们听到了轰隆隆的破风声从南方传来。
“看,飞行器!”又有人呼喊道,人们瞬间齐齐地向传来声音的地方眺望。
施放也踮起脚望向南方的天空,他看到一串黑点在快速靠近。他激动地想大喊,但是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上位者不应这么失态,即将出口的呼喊声就这么憋在了他并不扁的扁桃体——昨晚打架又被开除之后他发现自己有些嗓子痛。
轰鸣声逐渐变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架直升机一般的飞行器,但是头顶没有螺旋桨,白色的机身上用蓝色印着大大的汉字”普”。而那远看一串的黑点,离的近了发现竟然是一串用绳子串起来的大筐子,似乎是竹篾编制的。
飞行器悬停在了离地面不高的位置,麻绳拖着的大竹篮子都耷拉在地上。
“全体注意!参加三令营的人,请排队入筐!”广播的声音从飞行器上响起。
等候线内,聊天的人也不聊了,左顾右盼的人也不摇头晃脑了,一个个都冲向离自己近的竹筐。
施放本来没打算就这样往里冲,那显得太失态了,但是却被身后冲锋的群体裹挟着进了筐子。
“皮肤上有伤的,请自觉从竹篮中离开!”广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我们会进行高科技体验活动,皮肤上有伤的会有不良反应,为了大家的人身安全,请自觉离开竹篮!”
“头皮有伤算不算?”某个竹筐里有高喊的声音传出。
“都算,皮肤上有伤口未完全愈合的都算!”广播说。
“嘴唇干裂算不算?”,“流鼻血算不算?”,“痔疮算不算?”,众多的篮子里发出了众多不同的喊叫声。
但是施放却听不到这些声音。他呆滞地低头看着自己右手第二指掌指关节上的一个凝结了些许血痂的破口。伤口不大,仅半厘米长,但却绝对算皮肤有伤口。
口子是昨晚拳头打在那个研发部头头的脸上,被他的眼镜框蹭的。
飞行器再次起飞了,拖着一串筐筐,大家就这样一篮子一篮子被接走了。
从筐子里走出来的人们站在场地的中心,不多,只有十几个,头顶是几百个坐在竹篮里的人,他们正快速飞升远去;周围是几千个来看西洋镜的人们,他们站在等候线的外侧,齐刷刷围成一个圆圈,看着里面的这些被淘汰的瑕疵品。施放觉得他们仿若是胜利者。
5
施放参加不了今年微普通的招聘了。
从阿姨那边得到的消息,今年微普通的招聘告示会在下个月发出,招聘对象仅限参加过三令营的人们。施放有心想再次报名,但是因为他曾拿到过三令营的入围资格,在微普通的系统里他是参与过的,而为了让更多人体验微普通的开放日,参与过的人则不被允许第二次报名。
施放也曾满怀幻想,觉得自己尽管没能踏进那个竹篮子,但是或许在微普通的数据库里自己和那些其他参与过的人们是一样的,拥有成为微普通员工的资格。他托阿姨打听,阿姨遗憾的告诉他,微普通的数据里他的确是参与过三令营的,但是他的最终成绩是零分——甚至不如没参加过。
施放关了所有的灯,躺在床上,想着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只觉得这些因果一环环相扣,就像那飞在天上的一串串竹篮子一样。施放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从哪一环开始就出错了。是自己太倒霉了吗?好像是的,但也好像不是。是自己水平不够?好像更不是。施放也有心想回到煤气公司,好歹能有一个稳定的收入供他继续混日子然后找下一个出路,但是显然这一切都被那一拳打碎了。
施放打算回家,回存在镇西边山区里的老家,那里没有爸爸妈妈了,但是有一些说不出关系的亲戚。
他没有拉窗帘,侧头看向窗外灯火通明的存在镇,施放依稀记得也就三五年前,自己刚入职煤气公司的时候,存在镇一到晚上还是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镇的夜晚也熠熠生辉了。
施放摸到了床头的钥匙扣——那是三令营报名成功的小礼品,一个带有微普通logo的钥匙扣。施放还有很多别的类似的东西,他甚至曾经托阿姨买到了一只微普通的水杯——不同于普通的周边,那个水杯是只有微普通员工才能购买的,施放十分珍视那只杯子,从来不用它喝水。
施放用手指尖摩挲着钥匙扣凹凸不平的表面,他想,如果没有这些意外,或许自己现在已经拿到微普通的offer了吧,白色的硬质纸板上用蓝色的字写着自己的名字和岗位,告诉自己要在三个月之后入职。那时候,自己就会坐在微普通的层层戒严的大楼里,有一个自己的工位,工位前面有一个金属材质的小牌子,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他住在公司边上的公寓里,每天要步行上班——但是这不会久,因为只要工作几个月,工资就够自己买一辆小汽车了。一路上,他要穿过微普通公司外面的九层高墙,电子眼会验证自己是不是本人,哨兵站在高处向自己敬礼。自己应该还会拥有另一只那样的杯子,还有印着自己员工编号的工服装,穿着这件衣服逛商场应该都会被大家羡慕的目光聚焦吧。不,这样太招摇了,或许应该穿一件看似普通实则昂贵的外套,在皮带上挂着微普通员工的工牌,只有自己不经意间会露出来,那些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的人可能就此错过了一个这辈子飞黄腾达的机会了。还有,还有,或许自己还能有机会开着微普通的飞行器,一筐一筐的把人们运去参加三令营,然后用大喇叭向周围的人群致敬。嗯,这应该是最适合自己的工作了罢。
施放本想把这些微普通的周边产品统统清理干净然后重新来过的,但是他不知什么时候就这样睡着了,他似乎梦到自己在开飞行器,又好像自己在用竹篾编制那些大筐子,锋利的竹子在自己的手上割开了一条条伤口,具体是什么他记不清了。梦都是这样。
施放今天要离开镇子,去往山区了,他锁上自己家的大门,站在门口,身边立着自己的行李箱。施放握着那个微普通的钥匙扣,有些恍惚。他突然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山区,他只记得这是自己的决定。
6
施放回到了山区。
山里比镇子里要穷苦很多,消息也闭塞,但是人们的眼睛都更亮。施放回到那件破落的老房子的时候,已经被路上不少人认出来了。人们围过来,七嘴八舌,伸出手搓施放身上的衣服,讨论着他外套的面料;也有人在施放身上捏着,说他瘦了,白了,说他小时候在自己家房顶撒尿结果把瓦片踢下来砸到壮壮了。
施放疲惫地应付着这些近十年没见过的邻里亲戚们,在别人问道他为什么回来的时候他自己也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来这里遭罪。
“普~~~~”,有人不太确定地念出来。
施放一个激灵,他知道应该是被人看到自己的钥匙扣了,一瞬间好些记忆翻涌起来。
“微普通!我知道!”边上有人叫起来,施放的脑袋嗖的一下扭向音源。
叫喊的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微普通可厉害啦!微普通是做高科技的,高科技你们知道吗,里面都是科学家!”小孩猛地跑过来,看着施放的钥匙扣,眼里闪烁着无限的憧憬与仰慕。“哥哥在微普通工作啊·······”
“原来是赚大钱了,怪不得要回老家来呢,这是来建设咱们这穷地方了啊!”有声音说到。
“诶呀,打小我就说小施这孩子不一般,这不,我这辈子活到现在还没看错过人!”施放听到有飘渺的声音在自己脑袋里响起来。
“晚上我们杀猪扮宴,庆祝小施当官儿,给他接风洗尘怎么样?”
“好!”施放听到更多的声音响起来。
“别!没有,不是!”施放大声叫起来。
一切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施放。
“怎么啦?”有人问道。
施放拼命抓自己的头发,对啊,怎么了?自己为什么要大喊,自己在害怕什么?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等一下等一下,我捋一捋。”施放举起一只手。
······
微普通。拳头。水杯。夜里的繁星。蓝色。万家灯火。
煤气公司。辞职。三令营。白色。山区。大喇叭。九十九道高墙。
竹篾编制的篮子。蓝色和白色。飞行器。招聘信息。保安向自己敬礼。
员工才能拥有。三个月。瓦片砸在壮壮头上。写着自己名字的聘书。
聘书。蓝色。开飞行器。白色。自己正用着大喇叭。三个月。
······
是了是了。
施放来不及想更多了。众目睽睽,众望所归,众口交传,众星捧月,众目共睹,众所周知,众目昭彰,众醉独醒。
聚光灯打在自己身上。
“我现在还没有入职呢,要等三个月后才算真的成为员工。”施放说,“先不用这么麻烦了。”
“哦哦这样啊,真是懂礼貌呢。”有声音说到。
“这种肯定就算录用啦,人家连小标志都送你了。”又有声音说到。
“应该是吧······”,施放说。
7
山里的日子很惬意,除了没有收入。施放清晨上山砍柴,顺便看一圈自己下的捕鸟笼子有没有收获,有的话那就加一顿野味。中午要么自己烧饭,要么去邻居家蹭一顿,总之很便宜。晚上施放一般熬粥吃。这些天来,施放唯一没有变的习惯就是每天看微普通的新闻,了解公司的动态。村民们和施放相处的很好,经常找施放打听微普通的产品,待遇,大楼,创始人,理念等等等等,施放对这些都滚瓜烂熟,他也很乐意给邻居们说这些。山村里竟然就这样掀起了一波微普通的热潮。
日子就一天天过去,施放翘首以盼,等着三个月后去微普通报道。邻居们也翘首以盼,等着一年后施放衣锦还乡。
那个最早认出微普通标志的孩子最近天天往施放家里跑,他很喜欢施放的水杯,但是施放没舍得把水杯给他,于是施放把钥匙扣给了孩子。
提前两天,施放要离开山区,奔赴他的前程了。微普通的新员工即将在下周一报道入职。施放背起他的小包,踏上了回镇里的公车。
施放在微普通公司边找了一家旅馆住下。这家旅馆离微普通非常近,施放站在窗前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微普通的大厦——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甚至显得更加气派。还有外围的九道围墙和许许多多的岗亭,施放觉得自己好像记错了,是为什么自己在山里和村民们说的都是九十九道,现在一想觉得还挺荒谬。但是九道墙或许是有些少了,施放想,这需要和高层们建议一下的。
晚上心怀激动的施放没能成功入睡,他披上一件外套来到旅馆的天台。天台风很大。在天台上可以把绝大多数微普通公司的情况尽收眼底,在这深夜里,微普通的大楼依然灯火通明。
施放倚在栏杆上看着九道围墙内的楼房出神。
“抽烟吗?”
施放看到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一样靠上栏杆,手里夹着一支烟。他很帅,也可能是夜色太浓郁看不清导致的,施放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帅的人。
“嗯。”施放接过烟,什么都没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是”香牌”卷烟,简称香烟,是存在镇最高端的烟。施放已经戒烟三年多了,现在却格外想要抽一根,于是他没有拒绝。
男人说:“你明天要入职微普通了吧。”
“你应该也是吧。”施放能猜到。
“你是哪个部门的?”男人问。
“后勤总部下飞控团队,挂篮飞行器小组。”施放说。
“我是特别任务队,做缩放的。”男人说。
“缩放?”施放不是很清楚,这没有出现在新闻里过。
“对,现在这个技术还在研究中,我们可以······”男人双手比划着,突然把两只胳膊伸开,“嗖~~~,然后一直小老鼠就变成了一只大老鼠。”
“这么神奇?”施放有些震惊,“我们公司已经在做这么高科技的东西了?”
“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普及了,听说上次的人体实验很成功。”男人吸了一口烟,调皮地朝施放吐出一个烟圈,“我能在成功前夕加入团队,运气还算是不错,哈哈。”
“人体实验?”施放示意男人多说一些。
“对的,你应该也参加了三令营对吧,上次三令营里面有一拨人就是去做那个实验了。因为要变大变小,所以要求身上不能有伤口,否则可能会让伤口加重。”
施放隐隐有些头疼,他发现自己并不太记得上次三令营的事情了,但是身上不能有伤口这个要求自己还是记得的。
“不说这个了,你结婚了吗?”男人问。
“还没。”
“谈对象了?”
“也没有。”
“那是好事儿。”
施放还在想三令营的事儿,没说话。
“等你进了公司,找一个女员工,你俩的工资加起来在外面绝对是富豪级别了 。”男人还在说。
“我觉得······,找对象可能······,还是要看感觉。哪怕是个穷姑娘,我如果喜欢她我也会追求的。”施放的脑海里闪过了几个身影,但都模模糊糊的不真切,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儿,又仿佛是梦里的场景。
“我也曾发疯般的爱上过一个女孩儿,但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男人摇了摇头。
施放侧过脑袋,再次看了一眼男人帅气的面庞,“不合理。”施放说。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合理,我不算丑,我也有实力,我马上就要去微普通工作了。而且,我记得我们的很多美好的曾经。”男人笑了起来,“但是后来我发现,太他妈合理了,简直不能更合理。”
施放又吸了一大口烟。
“后来我发现,我他妈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女孩儿。”男人自嘲地笑道,“我最早只是远远地暗恋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有过一次不超过三句话的对话。然后从那以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以为她认识我了。我甚至有一段时间以为她也喜欢我,于是我去找她表白,结果发现原来她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
男人低下头不说话了。
施放觉得很同情他,不是那种普通的听到一个悲伤的故事一般的同情,而是一种感同身受患难与共的同情。施放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他尝试着回想自己曾经喜欢过女孩儿的故事,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细节。
“没事的,都过去了。”施放只好说,他本来想说一两个自己的故事的。
“是啊,都过去了。”男人说。
“走吧,回去了,明天还要报道。”男人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住摩擦了一下。
“是的,回去了,明天见吧。”施放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他们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他们并不是从同一个楼梯口上来的。
8
“对了,”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向施放。
施放也停下来。
“你的工号是多少?我怕明天人多找不到你。”男人说。
施放抓了抓头,他好像忘了自己的工号是多少了。
“不记得了吗?”男人问。
“让我想一下。”施放说,他记得,在那个写着蓝字的白色硬质纸板的聘书上,应该有自己的工号,但是他并不记得工号写在哪里了。
“让我想一下。”施放又重复了一次,他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那个聘书放在哪里了。应该不在自己的行李里面,那明天报道没有聘书要怎么办?
“你还好吧?”男人感觉施放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
施放没有回答。那个聘书,那个聘书如果自己没有带来那应该在哪里呢?好像山区的家里也没有出现过这玩意儿,聘书是谁什么时候寄给我的?
······
聘书。蓝色的彩带。邻居的欢呼声。男人吐出的烟圈。
白色。变大变小的老鼠。竹篮。女孩儿身上的香气。掉链子。
躺在床上做梦。蓝色和白色。煤气公司研发部门的人的秃顶。
拳头。伤口。等候线。高音喇叭。九道围墙。老年人美容仪。免费的名额。
吃凉菜喝凉水。煤气是一种生活方式。地里的煤气是用不完的。
施放是存在镇煤气公司的一名员工,他是一个上进的人。
······
施放想起来了。